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052章 辯論

關燈
第052章 辯論

古舊的時鐘“哢噠”響。

一個又一個選手上臺對峙辯論。

評委們簡單地寫下一個參考分* 數, 然後互相查看對比。

恢弘莊嚴的大堂如同一副正在繪制的油畫,天秤兩端站著雙方,而下面的學生觀眾只是朦朧的一個個小點。

等到下一個整點的鐘聲“嗡”鳴。

坐在位首的郗禾站起來, 在上一場還未散的焦灼空氣中,緩步走上了正方辯臺。

高旻月站到了郗禾的對面,目光充斥著尖銳的敵意。

兩人目光相撞。

郗禾深呼了一口氣,心中竟升起一股詭異的平靜,就好像在世界末日的前一天還要正常上學一樣, 等待已久的對峙臺臨到眼前,也並沒有一股激動感。

因為這是辯論題。

就像辯論題大部分情況並不是絕對一方正確一方錯誤,只是需要辯手明確題目的定義, 然後不斷維護自己方的論點。

好在作為即興題, 這個辯題並不難。

卻過分契合她和高旻月。

因為是一對一的特殊形制辯論,所以規則是時間限制內的自由辯論。

也是最考驗臨場反應能力的一環。

“請雙方開始辯論。”

郗禾作為正方, 先擡起手, 指尖貼住麥克風的話筒, 表情認真,毫無雜念地開始了她的答題過程。

“首先,正義的形式多種多樣, 在每個個體的理解中都不同,而作為站程序正義的正方,我認為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並不沖突, 但在這其中……”

她眸光澄明,聲音平穩而清脆, 像是在剛剛的準備過程中, 已經在心裏打下了底稿,每個字都無比清晰地傳達到每個人的耳畔。

雖然是臨時選題, 準備有限,但都沒影響她的狀態和措辭。

聽到聲音的觀眾都下意識被她的語言牽動,將原本因為比賽時常有些走神的思緒拉了回來,主座上的評委都時不時點頭。

“……以能在法律程序的保障下,最大程度地保障正規、合理的結果。”

郗禾太過從容,從容到不像是初次參加辯論。

但高旻月不是。

她話音剛落,高旻月就半點不拖沓,頗為強勢地伸出了手:“我有異議。”

“你過分強調程序的正當性,卻偏頗地降低了結果的重要性,但我不認為這是你的錯,而是你思維的狹隘性。”

郗禾一頓,皺起眉。

高旻月望著她的眼神透著股高高在上的無奈,像是不得不為了她而特地費神解釋一下她眼中的“常識”。

“實際一點,我來舉個例子吧?”她攤開手,如同信手拈來,“五年前位於他洲的兩個國家因多重原因爆發了戰爭,其中較強的一國將弱勢國完全圍困——按照國際公約和國際法來說,我們當然可以對受災民眾實施救援行動。”

“但運送救援物資的道路已經被優勢國完全控制,通過正當渠道根本沒有辦法讓物資抵達民眾手中。”

“要想讓物資抵達,就只能通過走私。”

高旻月瞇起眼,望著郗禾,語氣逐漸動容,如同自身是站在人道主義的角度質問郗禾。

“走私當然是一種違法行為,違背你口中的‘程序’正義,但如果想要救那些無辜的平民,就只能用這種極端的辦法,堅持所謂的程序正義毫無用處,甚至是堅守法律都不能把物資憑空變到平民手中。”

高旻月直接將話題架到了國家高度,並且將無辜之人的性命壓上,放在了天秤的一邊。

沒有任何辦法能解決她口中的問題。

要想救人,就只能用違背法律的極端辦法,固執地堅守原則,就是在漠視戰爭中受災之人的性命。

“你維護所謂‘程序’正義,不過因為你視野不夠寬闊,在有限的條件下,只能依靠法律來判斷一切。”

“……”

郗禾垂著眼,很快就回憶起了高旻月口中提到的兩國戰爭。

她確實沒想到高旻月會直接把辯題直接上升到國家層面,但這似乎又很稀疏平常。

因為這裏是在以精英教育著稱的聖德。

包括高旻月、觀眾席所座的學生們其實都是這樣,和普通人口中的“玩笑話”不同,他們從小就認定他們是國家未來的主人,世界的中心,承擔了帶領缺乏足夠能力的底層民眾的職責。

所以高旻月瞧不起郗禾,在郗禾開口拿所謂的術語來開口的時候,就認定她的視野逼仄,夠不到他們上層階級更宏觀的想法。

在高旻月眼裏,郗禾和她打這個辯題必輸無疑。

“反方用‘戰爭中走私救人’的案例來證明她的結果正義。”

郗禾在高旻月意味深長的笑容中開了口,擡起的眸光清澈而平靜,像是分毫未被對方的話題的重量壓倒。

“但反方提出的這個案例中,這場戰爭本身就是不正義的。”

辯論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能跟著對手的思路和節奏走,再想辦法解決對方口中提出的問題。

郗禾要辯的根本不是要怎麽拯救戰爭中的災民,而是正義性。

“既然要結合實際,那我們就要明確這場戰爭的源頭——強國為了爭奪領土而侵略弱國。”

“甚至都不是因為領土本身有爭議而爆發的戰爭,否則國與國之間本可以通過程序正義來解決問題,例如談判商量國家界限等辦法,直接從源頭就能避免災難的發生。”

對侵略國而言,發動戰爭奪取領土就是他們自身的“結果正義”,只要戰後再美化自己的正當性,他們就是純粹的勝利者。

他們不正義地侵害了小國的領土,不正義地侵犯了人權,不正義地危害了世界和平。

高旻月卻想在這種整體的“不正義”下,逼迫郗禾去辯其中的正義?

從根本上,她的論點就站不住腳。

“你用拯救災民的例子來辯你口中的‘結果正義’,不光沒有顯示出你自以為‘寬闊的眼界’,反而表現出了你沒有看到戰爭本質的‘狹隘’。”

郗禾直接將高旻月貶低她的話,以牙還牙般、清清楚楚地陳述了一遍。

高旻月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抽搐了下,臉色明顯陰沈下來,像是尊嚴被挑釁,從小到大的理念被侮辱。

承載了對話的空氣都泥濘起來,仿佛能燃出火花。

高旻月輕笑了聲,開口:“正方冠冕堂皇地回避了我口中的問題,歸根究底,不就說明你堅持的程序正義在實際上沒辦法解決問題嗎?”

“戰爭已經發生了,那我們就只能著眼於當下,盡可能的去處理問題。”

“因為你的案例中,不光是你口中的辦法是通過違背法律的方式來達成‘結果正義’,你所說的侵略國同樣在貫徹一種極端的‘結果’正義。”

郗禾找準基點之後,字句就流暢起來,沒有半分停頓。

“你們在達成‘結果正義’的過程中同時違背了法律、人權、公約,在明確傷害帶了更多的權利,我們要如何判斷你口中的‘結果’正義,到底是正義?還是因為利益糾葛而產生的鬥爭?”

“我不希望在辯論的過程中混淆概念,讓‘結果正義’被混淆成了打著正義的旗號違法犯罪,讓‘正義’的旗幟變成了掩飾犯罪事實的遮羞布。”

郗禾註視著高旻月,像是在透過辯題,抨擊高旻月過去所行的惡行。

高旻月看著郗禾,不會到現在聽不出來郗禾的言下之意。

或者說猜到了郗禾選擇這個普通辯題的理由。

但這個理由太過好笑,以至於高旻月看著郗禾的目光都透著嘲弄。

荒謬又無聊。

語氣那麽大,結果把她架到這個舞臺就為了這種理由?

高旻月:“我認為正方辯手過於理想主義,不切實際,世事不會如正方口中那般完美,不然世界上就不會爆發戰爭,而在這個社會上正如我們一般的少數人承擔了更多的責任,我們需要即時地去判斷一切問題。”

郗禾擡起手:“那麽,反方是否認為自己優秀到有足夠的判斷力,足夠的修養,擁有高於一切的眼光和不懼世俗的勇氣,可以僅憑個人來判斷何為正義?”

郗禾盯著高旻月,字字清晰地質問,借用論點批判著高旻月的虛偽和高高在上。

“如果你沒有足夠的能力,那你口中的‘結果正義’無異於於滿足自己私刑的工具。”

高旻月難道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嗎?

當然不是,甚至於正義對她而言根本不重要。

因為在他們絕對的財富和權勢之下,在自上而下的俯視中。

世界是灰色的,規則是可以輕易打破的。

所以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霸淩普通人,甚至可以不在乎其性命,因為他們就可以代表傾軋的、被篡改的虛假正義,只要他們想,哪怕殺了人也可以顛倒黑白,輕松脫身。

郗禾就是在被推下水,險些溺斃之後,無比清晰地看透了這一點。

高旻月就是純粹基於個人喜惡,采取了對郗禾的“私刑”。

而這樣的人正站在辯論臺的另一側,和她高談闊論,大談正義和世界和平。

而像高旻月這樣的人,臺下烏泱泱一片坐得全都是,他們能自詡上層階級,精英中的精英,卻連最低的道德底線都沒有,同時理所當然、毫無意識地參與著這一場盛大的霸淩。

而首當其沖的郗禾,正站在辯論臺的一側,孑然一身地表述著她的觀點。

她只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裏

就是對他們霸淩行為的一種巨大的嘲諷和反抗。

“……我始終認為,正是在法律的保障下,我們才能盡可能最大保障結果的正義,而不是在已經犯罪的基礎下去尋求結果正義。”

雖然在和高旻月對峙,郗禾卻並沒有想駁倒高旻月的想法。

因為郗禾知道,從小到大根深蒂固的三觀是不會僅憑幾句話就改變的。

但這都沒關系。

“正義是一把尺,即便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義,但不影響我們在不斷地朝正義的方向追尋並努力,而不是將其置之不理,反其道而行之,用破壞正義的方式行事。”

郗禾看著高旻月,又像是在看到和高旻月一樣的許多人,說著在他們眼裏標準理想主義者的發言。

“綜上,我對反方的論點予以駁回。”

“我的陳述完畢,其餘的不予辯論。”

郗禾說完直接關閉了話筒,傾了傾身,像是終於完成了她的比賽。

哪怕倒計時的比秒表還剩下了不少時間,也沒有再繼續和高旻月糾纏下去下去的意思。

因為聖德中不少人畸形的三觀裏,雖然有些事情大家心裏的潛規則,但那都不是能拿到明面上說的東西。

尤其是象征公正的法館之中。

在這場主題是“正義”的辯論賽之中。

而郗禾已經借由高旻月的發言,完成了她最後的答卷。

裁判見場面沈默下來,轉頭看向高旻月:“那麽,反方還有什麽話要說嗎?”

“我認為正方的辯論脫離辯題,轉變成了個人恩怨的表達。”高旻月直到最後一刻,都認準了她的觀點毫不動搖,但明顯外強中幹,無話可說。

至此,她們的辯論正式結束。

學院女王的評選也就此開始收尾。

雖然評委們還沒有公布分數,但是這一場的結果太過明顯,如果說前面還算分庭抗禮,在高旻月被激怒之後,哪怕氣勢很強,也已經完全偏離了主題。

評委們站起身,走到一處開始頻頻點頭,低聲討論。

高旻月一轉頭,註意到評委們偶爾的視線大多集中在郗禾身上,心知肚明這場比賽的輸贏。

但她惱火的都不是辯論結果,而是郗禾在踩著她來表達自我。

看似辯論,實則利用。

這讓高旻月升起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感,看著郗禾的目光都充斥著敵視。

郗禾則拿著水瓶,自顧自地轉身慢慢走下臺階,像是全無所感。

這一場與前兩場末的掌聲與歡呼截然不同,場下只有壓抑的議論聲,落到她身上的視線明晦不清。

郗禾坐回了參賽區的首排首位,還在隱隱酸痛的身體重新倚回了靠背上,還能聽到身後夾雜在人群中的竊竊私語。

“……她那種平民的堅持有什麽意義?毫無價值。”

“嗤,你還關心這?”

“不管怎麽樣,結果就是高旻月輸給了她,這是比賽,不是審判臺。”

“說實話,我感覺這特招生說得還挺好的。”

“不是,我就是感覺好像被她嘲諷了…你們真的不覺得她在指桑罵槐嗎??”

“看出來了啊,但她那不是罵的高旻月嗎?高旻月到底對她做了什麽啊,有人知道嗎?”

“我都懷疑就是因為高旻月才把她逼的來參加學院女王評選的……不然她沒理由吧?”

“那誰知道呢。”

而這也是郗禾早已預料到的結局。

郗禾擰開瓶蓋,剛準備喝水,旁邊坐著的梅拉妮湊過來開口,笑著低聲說:“你情緒好穩定。”

郗禾喝水未遂,擡起頭看著梅拉妮:“這話是誇我的嗎……?”

“其實題目臨時,我感覺我說得很一般。”

但是高旻月真是完全不出她意外。

還是大小姐當久了,說話都隨心所欲,完全沒個把門。

“你不能和精心準備的辯論相比。”梅拉妮搖了搖頭,“我覺得你說得很好。”

她看著郗禾:“而且我理解了你之前為什麽在列車上反駁我。”

郗禾一懵,遲鈍地回憶起當時和梅拉妮說了什麽,然後才想起來原來是“仗勢欺人”的話題。

她不想靠著孝隨琛的權勢來以牙還牙地霸淩高旻月。

“我大概知道花諭笙為什麽喜歡你了。”梅拉妮笑著說,看著她的目光都帶著欣賞,“人在面對有自己沒有的光輝面前,總是具有趨光性的。”

郗禾無言地想解釋,但感覺解釋了沒什麽用又有點提不起勁。

直到梅拉妮欣然地補了一句:“畢竟我也是。”

“……?”

郗禾眉頭一凝,一陣詭異的不妙感油然而生。

她緩緩地轉頭看向梅拉妮,竟從梅拉妮眼中竟窺見了幾分興致,像是在看到漂亮的收藏品,迫切地想要奪得的征服欲。

郗禾僵硬地擡手摸了摸鏡框,明明熟悉的觸感穩在,心卻沒有半點放下的感覺。

……怎會如此。

“你覺得你會拿到學院女王嗎?”梅拉妮興致勃勃地追問。

郗禾誠實地:“我不知道。”

雖然她想,但她又看不到結局。

“我覺得你會。”梅拉妮搖了搖頭,“因為不一樣。”

她對上郗禾疑惑的目光,笑著說。

“你和在座的我們,都不一樣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